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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委班子

第一章无法绕过去的“121”1/4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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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火是祁茂林先发起来的。
  县委常委会开了整整七个小时,从下午三点开到深夜,中间只吃了一顿盒饭,耽搁了半小时。期间祁茂林还主动跟林雅雯谈了点自己的看法,林雅雯没表态,但也没反对,祁茂林认为这事就这么定了。没想别的议程议完,轮到人事变动时,林雅雯突然发话了。
  “朱世帮这个人,的确能干,在胡杨乡书记这个岗位上,也确确实实干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绩,特别是治沙种树这一点,他的功劳大得很,怎么肯定都不为过。但是……”
  林雅雯的但是刚出口,县委书记祁茂林脸色突地一变,显得有点坐不住,他跟付石垒要了根烟,目光却紧紧盯住林雅雯。林雅雯停顿了片刻,喝了口水,抬头的一瞬,就看见祁茂林森森的目光。林雅雯似乎犹豫了下,表现出少有的不自信。常委们都把目光集中过来,等着她但是后面要点的炮。林雅雯避开祁茂林目光,又喝了口水,借机平静了下自己。祁茂林似乎暗暗松了口气,朱世帮的变动事关胡杨乡的稳定,更关乎到全县的大局,他相信林雅雯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过不去,跟县委整个班子过不去,就算有意见,也应该保留下来。在他祁茂林这儿,没有什么不能沟通的,但是一个首要前提是,不能在会上公开反对他,特别是人事问题。祁茂林一向的原则是凡经过组织部门严格考核,按程序一步步提到常委会上的,就应该通过,一致通过。他不想听反对意见,确切说反对意见可以提前提,可以单独跟他沟通,就是不能在会上当面发炮。
  就在祁茂林放心地收回目光时,林雅雯的意见出来了,在座的人全都惊了一惊,林雅雯不但放炮,放出的还是大炮,猛炮。
  “但是朱世帮在‘121’恶性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某种程度上,正是他的不讲原则、不顾大局,才导致了‘121’恶性事件的发生,给胡杨乡,给全县的稳定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。到目前为止,他本人思想上还没有足够的认识,甚至抱有强烈的个人情绪。对这样的干部,我本人坚决反对提拔重用。”
  林雅雯低住头,一口气把自己的意见吐了出来,然后抬眼掠了下四周,轻轻道:“我的意见完了,请各位常委表态。”
  会议猛然出现了冷场。
  “121”事件在沙湖县是个敏感话题,差点让县委整个班子翻船,书记祁茂林算得上力挽狂澜,凭借丰富的政治经验和上上下下良好的关系,总算将沙湖这艘大船在剧烈的颠波中稳定了下来,他的乌纱帽没被上面摘走,相关人员也算保住了位子。尽管事态的后遗症还未彻底消除,不时地跳将出来在沙湖不太平静的水面上打几个涟漪,但局势总算控制在了手中。沙湖县上上下下,一提“121”,全都像过敏似的,不是摇头,便是叹息,再不就绕开走,反正没人敢轻易碰这个话题。想不到林雅雯居然在常委会上把它又翻腾出来,有两个在当时很危险的常委脸一下绿了,一个掏出纸巾擦汗,一个愤愤地打响手中的打火机,点了烟,怒恨恨吐出一串青色烟圈。
  烟雾缭绕中,所有的人都垂下头,面部表情僵僵的。祁茂林的脸色更是难看,难看到了极点。他吸了两口烟,又把刚点燃的香烟掐灭,端起杯子,却没喝,原又放下。目光环视了一下会场,观察一番与会者的表情,烟雾阻挡了他的视线,他冷不丁就说:“都把烟灭掉,请大家来不是过烟瘾的。”
  所有的烟都灭了,可会场的空气还是很闷,雾腾腾的。祁茂林很想让工作人员打开窗户,又一想外面正在下雨,此时正是春末,沙湖的气温还末完全回升,加上又是深夜,料峭的寒意阵阵袭人,祁茂林又是老风湿性病患者,想想便忍住了。
  “那好,”他清清嗓子,嗓子里不知咋的突然有了痰。“既然林县长提了出来,就请大家畅所欲言,谈谈对朱世帮同志的看法。”
  与会者面面相觑,没谁肯谈什么意见,大家就一个心思,夜很晚了,快点过吧,过完散会。
  祁茂林又说了一遍,还是没人说话。他只好把目光转向林雅雯:“林县长,大家都不说话,这个人是放还是过?”
  放就是先把朱世帮卡下,讨论别的人。过就是举手表态,让他顺顺当当挪位子,到别处当官去。
  林雅雯似乎没料到这一点,来沙湖两年,这样的场面她还是头次遇到,以前遇上不同意见时,多多少少会有几个人站出来,象征性地附和几句,虽说最终还是按祁茂林的意思过了,但她的意见也算是得到了一些响应。今儿个这种冷场,令她很被动,也很尴尬。如果有人站出来支持她一下,说不定她也就举手表决通过了。让朱世帮离开胡杨乡,也是她暗中期盼的事,但一冷场,她的犟脾气上来了,想也不想便说:“对朱世帮同志的看法,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,我是代表整个政府班子说话的。”
  “是么?”祁茂林说着话把目光投向付石垒,付石垒是常务副县长,政府那边,就他跟林雅雯两个常委。
  付石垒脸一阵赤红,战战兢兢把目光在祁茂林跟林雅雯之间来回抖了几抖,最后说:“对这个问题,我还是主张让朱世帮适当的动一动。”
  林雅雯也不知哪来的气,突然就说:“我坚决反对,在‘121’风波没彻底平息之前,我建议先将朱世帮停职,胡杨乡的工作由王树林同志主持。”说完她把目光投向付石垒,有点蔑视的味道。
  祁茂林的火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来的,他突然站了起来,怒视着会场说:“你个人说了便算,还要我们这个常委会做啥,我再三强调,‘121’不是哪一个人挑起来的,责任也不该由哪个同志单独来负,要说责任,在座各位都应该承担,尤其你,雅雯同志,别忘了你是一县之长。”
  说完猛一拍桌子,坐下了。
  林雅雯也不示弱,居然跟着站了起来,回敬道:“该我个人承担的责任我坚决承担,但提拔朱世帮,不符合组织原则。”
  “啥叫组织原则,是你个人说了算还是组织说了算?”祁茂林真没想到林雅雯今天会反常到这地步,太反常了!惊然之余,他拉下脸道,“我们这是在讨论,得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,你一个人反对就把一个人放下来,这就是原则?”
  “你这样说哪个同志还敢讲话,这不是一言堂是什么?”
  “林雅雯,你太过分了!”祁茂林完全失了态,手指愤然指向林雅雯,后来觉得过分,收回来说:“如果认为我祁茂林搞一言堂,你可以找市委,找省委反映,但对你这种态度,我今天要提出严肃批评。”说完他点了支烟,刚要吸,又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,愤愤地掐灭。
  “散会!”他夹起包,怒气冲冲地走了。
  常委们目瞪口呆,傻傻地望住祁茂林背影。林雅雯这才意识到,自己闯祸了。她隐隐有些后悔,她原本不想这样的,真的不想。
  林雅雯原是省林业厅的干部,大学毕业后,分配在林业厅,从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干起,从副科长、科长,一路干到了科技处处长。这似乎有点戏剧性,大学时的林雅雯是看不出有从政欲望的,至少那四年,她没给同学们留下这方面的猜想。谁知工作后,她的官运出奇的好,好得连她自己都震惊。不想戴的乌纱帽,一个个从天上往下掉,掉下来不偏不倚就能砸中她的头,躲都躲不掉。当上科技处处长还没一年,省上选派青年女干部下基层,为基层换血,也不知什么人推荐了她,等她知道时,省委组织部的会议已开过了,就等着谈话。按说这样的人生她应该知足,事实上她也没埋怨过。走进官场虽然有点身不由己,但毕竟,她的生活有了全新的一面。尤其到沙湖县这两年,她经的,看的,耳闻的,还有亲手处理的,都是蹲在上面没法感受的。她自以为这两年成熟了不少,也老练了不少,怎么关键时刻,还是沉不住气?或者,脑子里那根任性的神经又动了。
  “任性是一副毒药,对为官者来说,任性不但会使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,更重要的,它会让人觉得你不沉稳。在官场,沉稳两个字,有时候就是评价一个人的全部尺度,你一定要记住啊。”她忽然就记起司马古风跟她说过的话来。
  司马古风是她在省委党校进修时的老师,一个行为古怪思想却很超前的老头子。林雅雯跟他,属于见面就投缘的那种,两人认识不算太久,但关系密切得很快,到现在,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。林雅雯到沙湖县后,司马古风更是每隔一两个月就找她深谈一次,了解她在沙湖的工作动态还有思想状况,遇到解不开的问题,司马古风更是一晚上不睡觉,也要帮她想出解决问题的招儿。关于她跟祁茂林的关系,一直是司马古风最最放心不下的。他不只一次提醒她:“在下面工作,一定要处好跟老同志的关系。老同志就像一棵树,盘根错节,有着你难以想象的社会关系,你要是惹恼了这帮老头,整个网就会哗地动起来,到处都是触角,你想躲都躲不开。”见她脸色变得瘆白,司马古风转而一笑,道:“当然,茂林同志还是很友善的,不过在沙湖待的时间久了,就有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感情,你还是主动点,向他多汇报,跟他多交流,他身上,有你学不完的东西。”
  学不完的东西?林雅雯起初不是太明白,现在,她懂了,在沙湖县,祁茂林岂止是一棵树,简直就是一座山,一座谁也甭想搬动的山。这山要是发起威来,整个沙湖都甭想安稳!
  回到住处,已是深夜零点,林雅雯感到累,开了七个多小时的会,不累才怪!她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,然后睡她一觉。这段日子一直在沙漠里跑,身上沤得要发臭,瞌睡也欠下不少。以前在省直机关,工作安定,可谓按步就班,林雅雯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,朝六晚九,这是她多年坚持的作息时间,洗澡就更不用说,她喜欢冲凉水澡,早晚各一次。到了沙湖县,啥都变了,不但生活习惯变得一团糟,就连生理心理,也开始往另一条道儿上滑。真是应了那句俗话,女人要想成为女人,就千万别沾官,一沾官,这辈子你就再也甭想做女人了。
  林雅雯目前住的还是宾馆,没办法,县上都这样,对她们这些“游击队”“空降”干部,只能这样安排,谁也不知道她们哪天走。一年,两年?还是三年五年?跟她一同下到县上的女干部,已有人打道回府了,一阵风一样,下面镀了一层金,转身飞回去,就能坐到更高的位子上。下派干部跟交流干部还不一样,交流干部一般要蹲够三年,然后按表现再换地方。下派干部机动性就很大,有些甚至干不够一年就拍屁股走人,反正基层也没指望能留住你,只当你是来做客的,哪天做的不舒服了,抬腿走人就是。所以生活上也是按客的标准对待,要么住宾馆,要么就在县委那几套接待室里凑合。林雅雯初来时,接待室满着,两个县长助理还有一个包点干部还僵在那儿,一时半会走不了。去年年底走了一位,办公室想让她搬进去,她自己又懒得动弹,说搬来搬去的,住哪还不都是住?林雅雯在住所上有点特殊癖好,哪个地方住习惯了,便再也舍不得,一挪窝觉都睡不着。她在省城的家还不足八十平米,单位修了两次楼,都让她换,她懒得搬,认为家就跟自己的老公孩子一样,换了,那份儿依赖感就全没了。这儿也是如此,她觉得宾馆挺好,尽管简陋些,可她对简陋似乎情有独钟。
  热水已经放好,热气从卫生间腾出来,氤氲了整个屋子,林雅雯开始宽衣解带,也只有这种时候,女人的感觉才能回到身上,所有的烦恼事仿佛瞬间飘走,她要尽情享受一下水中的快乐了。
  偏在这时候,床头上的手机蜂鸣了一声。是短信。林雅雯以为是县上哪个干部,跟她打探常委会的消息,没理。正要赤着身子没入水中,手机的蜂鸣再次发出来,很刺耳。“讨厌!”她心里骂了声,从卫生间走出来,极不情愿地翻开手机,居然又是奇奇怪怪四句词:
  匆匆纵得邻香雪窗隔残烟帘映月别来也拟不思量争奈馀香犹未歇“混帐!”林雅雯骂了一声,扔掉手机。这是她第三次收到这样奇怪的短信了,前两次也是午夜,也是她要宽衣解带沐入水中的时候,发来的也都是柳永的词。
  这人到底是谁,好像长着眼似的,知道她这时候还没睡,知道她这时候正要把自己交给热水。
  林雅雯喜欢宋词,更喜欢柳永,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,那时候青春在躯体内涌动,忽儿激情四射,忽儿惆怅万端,人生好像有太多的东西无处寄托,只好一头扎在唐诗宋词里,囫囵吞枣地跟那些古人诉衷肠。如今的她,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不了情,一天工作下来,累得直想倒在床上不起来,惟一的爱好,便是这热水澡。将疲累之极的身子交给热水,真是享受,林雅雯情愿让水覆盖了她,让水淹没了她,甚至都愿意让水强暴了她。至于情呀爱的,好像也离她渐渐远去,这个年龄的女人,如果再犯酸到拿唐诗宋词中的情调迷惑自己,怕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出了问题。
  关掉手机后,林雅雯再次走进浴缸。浴缸是住进这间套房后她让重新换的,象牙色,椭圆型,漂亮、精致,还带点儿性感。生为女人,你不能不讲究,做为县长,你又不能太讲究。林雅雯便选择折衷,平日里大不咧咧,把自己弄得很男人,只有在私下,在自己的秘地,才稍稍搞一点儿奢侈,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点补偿吧。
  热水浮上来,慢慢侵吞着她的肌肤,包裹着她的身子,她的身子还算保持得不错,虽谈不上曲线玲珑,却也蔓妙有致,一种少有的快感袭击着她,让她忍不住地打出一个个哆。是的,只有在风沙中劳累过的人,才能体会到把身子交给热水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。在沙窝里跑的那些个日子,她最大的渴望,就是拥有这么一刻。水舌吻舔着肌肤的感觉,真是美妙极了,能让周身的疲劳瞬间溶化到水里。水气氤氲中,紧绷着的思想缓缓放松,你终于可以扔掉一切包袱,闭上眼,开始纵情享受了。
  他到底是谁?忍不住的,林雅雯又想起那条短信,想起那个藏在短信后面的人。凭直觉,林雅雯猜想那是个男人,而且是对自己有所熟悉有所欲望的男人。但到底是谁,她真是没一点感应。第一次,对方发的是柳永蝶恋花中的几句:伫倚危楼风细细,望极春愁,黯黯生天际,草色烟光残照里,无言谁会凭栏意。林雅雯一看是陌生号,心想定是发错了,没理。过了几天,也是从胡杨乡下乡回来,正欲洗澡,手机叫响了,打开一看,还是那个号,发的也是柳永《倾杯》下片中的两句:为忆芳容别后,水遥山远,何计凭鳞翼。想绣阁深沈,争知憔悴损,天涯行客。林雅雯捧着手机,感觉对方是想她表达什么,却又不敢把要说的意思明道出来。有那么一会,她都错误地以为是他了,正欲把电话打过去,又一想,不会。如果换上以前,她会毫不怀疑地断定是他,可现在,岁月像一把无情的斧子,砍掉了他的浪漫与多情,将他变得跟任何一个世俗男人一样,心里怕是除了一道又一道的伤,还有累,怕是再也唤不起什么诗情画意了。再者,就算他想跟她述说什么,也用不着玩这种新鲜,直接说便是了。那天她犹豫再三,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,对方像是猜到她会这样,很快便关了手机,留给她一片盲音。
  会是谁呢?泊在水中,这个疑问再次跳出来,弄得她心里痒痒。奇怪,不是说自己已经很平静了么,怎么一条短信,又会失神半天?林雅雯兀自笑了笑,闭上眼,再也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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